
猪饭
我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特别穷。记得那年,我念初一,住校,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每周从家里带的粮食,周五就吃光了,肚子不管这些,到时候它就饿啊。夏天还好对付,随便吃点野瓜野果就能充饥,但冬天就可
我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特别穷。记得那年,我念初一,住校,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每周从家里带的粮食,周五就吃光了,肚子不管这些,到时候它就饿啊。夏天还好对付,随便吃点野瓜野果就能充饥,但冬天就可怕了,天寒地冻,又饿又冷,往那里去找东西吃啊。我只能裹紧衣服喝水充饥,艰难的挨过一两天才能回家缓解饥荒。
那周,从家里带的干粮周四就吃完了,熬到周五,我已经饿的昏昏沉沉了,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坐在教室里,全然是一种半睡半醒的萎靡状态,我心想,今天一定要找点东西吃。
终于挨到下午放学,看着同学们纷纷去吃饭了。我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走出学校。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像一块灰色的大布向大地缓缓包来。我走进学校附近的村子,慵懒的踱在一条萧索的街上。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街上飘散着一股股不同的饭菜香。我贪婪的呼吸着这些美味,心想:那些饭菜如果能像这饭香一样不断飘来,那该多好。
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大门外靠墙砌起的猪圈里传来猪们哼唧哼唧的叫声,看来它们也饿了。大门半敞着,我看到院子里有个大娘在做饭。不一会儿,我看见大娘端下锅,从锅里把一个个又大又白馒头拿出来,放到一个簸箕里,又大又白的馒头还在呼呼冒着热气,我盯着白馒头不停的咽口水,但是大娘很快就端着馒头进屋去了,我正准备悻悻离开,突然听见大娘说:“他爹,把猪饭端给猪儿们,进来吃饭吧。”猪饭,这两个字眼在我脑海中停顿了一下,我看了看门外的猪圈,一丝喜悦闪过心头。我迅速一闪身,躲到一堆柴后面。夜色朦胧,果然有一个大伯打着手电提着一桶猪饭走出来,走进猪圈。随后传来猪儿们抢食的声音。大伯提着桶又走进家去。我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头扎进猪圈,隐隐约约看到两头半大的猪儿在食槽边拱动着,整个猪圈里飘散着一股浓浓的玉米地瓜糊的香味。我一跃向前,摸索食槽的一个角落,伸手捧起一大捧热乎乎的猪饭狼吞虎咽起来,这温热的猪饭可真香啊。我一连吃了五六捧,食槽里只盛下一点猪饭的残渣了,我站起来,拍拍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但是那两头猪显然还没有吃饱,竟哼唧哼唧的用鼻子拱起我这个“强盗”来,我跳着闪出猪圈,正准备往回走。这时,一道白亮亮的光一下打到我脸上来,照得我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心里一惊,准备跑,可是一只大手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铁钳一般,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挣不脱,是刚才那大伯,他严肃的脸上写满了愠怒,“你小子进猪圈干什么了?”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像有一把火在脸上燃烧一样。他拿灯照了照我的脸,仔细看了看,我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被他记住了,他可能会找到学校去,那样,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学校呆下去啊。我一急,就哭了,带着哭腔求他:“大伯,你打我吧,千万别告到学校去啊!”他又看了看我,把手松开了,说:“你走吧,”我一路狂奔到学校宿舍,抹了抹嘴角残留的猪饭,蒙上被子,紧张的半宿没睡着。
第二天,我一直都过的战战兢兢,生怕那个大伯会找到学校来,生怕学校会通报批评,甚至开除我。直到黄昏放学了,那个大伯还没有来,我才敢把悬了一天的心放下,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从那天往后,不管自己肚子有多饿,我都会强忍着。为了分散主意力,我就看书,让自己投入到书本中去,这样,就不会感觉到有多么饿了。每每想起那天晚上的那道灯光,那只铁钳般的大手,那严肃中有些愠怒的面孔,我还是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在我快要将这件事情淡忘的,时候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那天,我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时候,校长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用一种威严的目光扫视着我们,我心里一惊,忙把头低下。不一会儿,一只大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浑身一颤,抬头,是校长,校长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他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我红着脸跟校长走出教室。一抬头,就看见他——那个大伯,我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校长说话了:“你看见你舅舅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这么没礼貌!”舅舅?我一下子被搞糊涂了,惊讶的望望校长,又看看大伯,一脸的迷茫。大伯走到我跟前,冲我眨了眨眼,把一个包袱塞到我手里,然后微笑着说:“孩子,这是一包馒头,你留下吃,以后饿了,就到舅舅家来吃饭。听校长说,你成绩挺好,要继续用功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舅舅还等着喝喜酒哩!”我一下子明白了,扑通一声给他跪下,咚咚咚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我并没有去他家里,但是他几乎每周都给我送饭。
再后来,我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明显的提高了,但是他依然会让他们村我的同学给我捎饭,每当我接过包袱时,他们都会很羡慕的说:你舅真疼你!
终于,我考上了大学,收到通知书那天,家里说要请亲戚朋友喝喜酒。我毫不犹豫的骑上自行车,朝三十多里外的他家骑去,我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
酒席上,亲人朋友送给我许多礼物:衣服,红包,书本等。他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猪饭,微笑着朝我走来,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小声的议论着:大喜的日子,端猪饭干什么?我微笑着走向他,扑通一声跪下,接过碗,众目睽睽之下把一碗猪饭狼吞虎咽的吃完,就像当年那样。所有人都呆住了,说:猪饭怎么能吃啊。唯有他,笑了,笑得很干净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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