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北琴海是兴凯湖从前的名字。
是在一列远行的列车上，夏日午后，我用手肘拄在打开的车窗框上，撑着头，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大野上到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色，风中弥漫着植物散发的清爽的气息。天空高远，拧出水般的蓝和阔静，有流动的云，偶尔闪过一两个乡野小站，火车到那里并不停止，车站挥动小旗的工作人员一下子被甩在身后。
这样的远行，让人心生安宁，是种享受。
邻座几个男人在侃着大山，天马行空的，那话不着边际，听着听着便有了显摆和吹嘘的味道。
我一直把目光放在远方，并不去听他们说话。心思也缥缈起来，甚至遥远的什么地方飘来了马修的《布列瑟农》。当然，这只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一种错觉而已。然后那几个字便破风而来，直接落在我心中那个最柔软的角落。
北琴海，那一段旅程中我只记下这几个字。
其实，最初始我一直知道有个爱琴海，在地中海东部，是一个大大的海湾，圣托里尼岛就在爱琴海上，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有最美的日出和最辽阔的海景。我还知道有首歌曲叫《爱情海》，是仓央兰泽唱的。
仓央兰泽是我喜欢的歌手，嗓音宽厚，她只要往舞台上一站，一张嘴，声音吐出来，西藏深邃的天空和一望无垠的草原便摆在那里了，那一个载歌载舞的民族便摆在那里了。她和仓央嘉措一样，是西藏的一个标志。听她的歌，我以为在那一刻我是站在西藏那片土地上的。
爱琴海和北琴海一样，之于我，这几个字会产生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并且带着一种神秘的巫气，让我不自知的想去探寻和接近它。
我去电脑上查北琴海时，是在夜里，晚风吹散了白日里弥漫的暑气，窗口伸进来几支萱草，开着花，散着淡淡的清香。这几个空灵又带有诗意的字一直让我心心念念，欲罢不能。我打开百度，但查出的结果却在我的意料之外，并且让我一下子惊诧到了，进而又惊喜起来。它竟然是我的故乡兴凯湖在金代时用过的名字。
这么说，我乍听下便被它如磁石般吸过去是我和它之间有着这般渊源了。
最早在盛唐时候，兴凯湖叫湄沱湖。那时候这水里面出产的大白鱼还不叫大白鱼，叫“湄沱之鲫”。因其肉嫩味美，被唐朝宫廷做成御用佳肴招待皇亲贵戚，所以，这片水域便被叫成湄沱湖了。到了金代，因为这湖的形状有若月琴，还在这边陲的北方，便被称作北琴海。兴凯湖是清朝以后才开始用的名字，并且一直沿用至今。
“兴凯”在满语中有从高处向低处流的意思。我想当年满人把这个名字赋予给这片湖水，一定有自己的寓意和良苦用心。他们是想把水的低调淡漠，还有水滴石穿的韧劲和执着一并留下来。
但骨子里，我更希望把北琴海这几个字放在一面湖上，或者，留给一座小城。
小城很清雅，也很温暖，是我心上日光一生照耀的地方。它取名字兴凯湖，是因临了这湖水，它在黑龙江省的东南面，隔着湖水，和俄罗斯相互凝望着。
在北方，我还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小城，没有喧嚣不停的车辆，也没有拥挤的人群，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小城少了俗世烟火的味道。它像一滴挂在美人腮上的泪，又似秋后菊蕊上一颗冷凝的白露，那样干净，那样脱尘，端端少了浮华的温度。
可是，我却一直把它揣在怀里，用我的心上的热度温暖它，一辈子。
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工作，闲下来便去逛周围的街市。离家不远刚好有座水上公园，公园里有树，有草，有亭台，有廊桥，廊桥下是波光闪闪的水，这所有的一切一下子便勾动了我对故乡小城的回忆。
小城也有一座公园，在闹市中心，但公园内总是很安静。那四围的柳是我见过最婀娜的，长长的丝一条条织成一个独立的空间，一个单独的属于公园的空间。公园里一些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连接着几处亭子，也有水，有廊桥，桥下水中有荷花，一片片草坪，花圃，石头堆砌的假山和书简，书简上有词，那几阙词却忘记是什么了。这所有的一切都铺在记忆里，一桢一桢的，无需传唤，便会飞到清醒的梦里。
这片曾被称作北琴海的湖分两片，被一条路隔着，西侧是大湖，东侧是小湖。
小湖上有沼泽和湿地，有接天连日的芦蒲，时值秋天，苇花被风吹得乱舞，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文字也从诗经中被吹了出来，一片长风浩荡的气势。
喜欢秋天却是从这条湖堤上的路开始的。从小城去外面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八五六，另一条就是湖堤上的这条路，通向密山，距离小城最近的城市。
很多年前，我在外面上学，每年寒暑假回来都要走这条路。那时候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也便忽略了这条路上一年四季烟景的变化。
真正注意它还是回来安定下来以后，那时候这条路已经是平坦的水泥马路了。应该是秋天正盛的时候，有叶子刚刚开始零落，但枝桠上还蓄着满满的叶子。我乘车去密山，同行几个友人，车子行过那条路的时候，外面的景色一下子震撼到我了。
那条路的两侧色彩纷呈，各色的红和黄，纷纷攘攘，偶尔夹着一树苍老的绿，简直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也只能是油画才可以写意出这么浓烈的色彩来。
路在无限度的延长，没有尽头，逶迤着一直伸向远方，这色彩也一直延展着，在视野中铺排着秋天的茂盛和强大。
我不能言语了，心里被这些色彩膨胀的满满的都是感动。我知道，这些都是生命里注定需要邂逅的东西，就像小城，就像北琴海这三个字。
又想起夏天，夏天来的时候，这里会来很多外地朋友，都是奔着这面湖水来的，这里的亲戚友人总会领着他们看这湖光山色，看新开流遗址，看防洪灌溉于一体的泄洪闸一闸和二闸，别看这泄洪闸的主要功能是防洪和灌溉，那一景一物却都彰显着这里是旅游观光的绝佳胜地，还有一入湖口堤坝上的新开流观景台和由木桥连接着的一座座小木屋，渔舟唱晚，绿堤白沙，一轮杏黄色的落日，入目了，真的便是乐不思蜀了。
小城其实不大，人口还不足两万，却有着丰富的历史。
这里最初是一座劳改农场，北京上海很多大城市的犯人被送到这里改造。后来，很多劳改犯刑满释放，有些人如下乡知青一样重新返回自己所在的城市，不走的人留下来，就成了农场里的农工。
这样的老人，在我身边就有几位，那时候还在连队，我和他们一起坐在大门旁的石墩上，石墩后是一片小小的菜畦，绿绿的，翠翠的，和这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