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小路的约会

走过小路的约会

狎敌散文2025-07-18 17:08:04
每年,在这个相同的日子里,全家人都会在父亲带领下,从城市来到这个镇上。从赶集的乡民中间,挤过人声喧闹的街市,然后走过一条青草覆盖的小路,走进小路尽头那块土地,去那里安息着母亲和外婆。那是两个世界不见面
每年,在这个相同的日子里,全家人都会在父亲带领下,从城市来到这个镇上。
从赶集的乡民中间,挤过人声喧闹的街市,然后走过一条青草覆盖的小路,走进小路尽头那块土地,去那里安息着母亲和外婆。
那是两个世界不见面的约会,无论刮风下雨,无论事务繁忙,我们都不会忘记,也绝不会错过。因为我们知道,母亲和外婆在等我们。母亲和外婆也知道,这一天我们一定会来。
我至今不明白,母亲去世前的那年,本来身体健康的她怎么就会突然问我,知不知道啥叫“铭记”。按照回族习俗,亲人去世后,他(她)的诞辰日就叫“铭记”,儿女们要在铭记和逝世的两个日子里去”走坟”。
“走坟”的意义就像汉族清明节烧纸。但回族不过清明节,也不烧纸。请来寺上的阿訇,到坟上“开经”。用这样传统的宗教方式,寄托对亲人的哀思。现在想来,母亲当年莫名其妙的突然问起,那也许就是冥冥中的一种暗示。
每当我穿过小镇的时候,就会想起当年和母亲第一次来到这个镇上的情景。那时候母亲还很年轻,我还很小,我不明白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我拉着母亲的手,走在村镇的土路上,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街道上那些低矮破旧的房舍,还有陌生的人。
母亲本来也应该和父亲一样,当一名教师的,因为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师范毕业的学生。那时的师范是当地最高学府,据说母亲当年在学校里是长的最漂亮、学习最优秀的学生。但是,自从父亲被划为右派后,母亲不仅离开了工作,还被迫离开了我出生的那个城市,带着我走进这个乡镇,成了农民。
小路应该有记忆,那片土地也应该有记忆。那时候,我曾无数次的和母亲一同走过这条小路,走进那块分给我们的土地。那几亩土地上收成的好坏,就决定着全家老少的饥饱。学生出身,从无从事过体力劳动的母亲,用她那孱弱的肩头担负着这块土地上的全部劳作。春种秋收,寒来暑往,孤独无助的母亲坚持着,挣扎着。汗水浸泡了岁月,小路上留满叹息。
下地干活的时候,母亲扛着农具在前,我在后跟着。我总爱去扑捉小路上草丛里的蚂蚱,或者用地头一种叫“蛐蛐胡"的小草投鼻孔,然后就打喷嚏。母亲就在前边等我,回过头来笑咪咪地看我。那充满怜爱的神情,烙印在我幼年的心里,永远让我想起来就会幸福,就会心痛,就会流泪。
母亲的脚步从小路上走过了四季,把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随同他的才华、学识消磨在了那片土地上。母亲年轻的脚步衰老了,我们长大了。当我接过母亲肩上的农具,走在那条小路上的时候,我望着母亲飘散着白发的身影,心里就痛。我下决心要和母亲一起离开那一年辛劳却难以温饱的土地,回到城市去,回到那个原本就属于我们的老家里去。
终于,有一天,我和母亲告别了那条小路,那条在雨天泥泞难行的小路,和那每天面朝黄土随日而作息的劳作,回到了久别的城市。也可以在饭后茶余,在那彩砖铺地的林荫路上散步。但是,母亲还是怀念那块土地。因为,我们走的时候,留下了外婆。外婆和我们一起度过了农村艰难岁月,但最终却没能和我们一起回来,她老人家长眠在了那块土地上。
舅舅常年在外,父亲不在家,给外婆走坟的事就是母亲了。母亲带着我们,在外婆铭记和周年忌日里,请来寺上阿訇,走过小路,走进那块土地,给外婆开经、祈祷、走坟。一年又一年,从无间断。
多年以后,母亲也去世了,虽然她什么话也没留下,但我们知道她的心愿,母亲要去和外婆作伴的。我们护送着她老人家,走过小路,沿着那条不变的路线,把母亲和外婆安葬在了一起。母亲又回到了她洒过汗水的土地上。后来父亲离休了,父亲取代了母亲继续带领我们走过小路去走坟。走坟的人中少了母亲,那土地上多了一堆隆起的黄土。
小路对我是熟识的,但镇上的人们却有了很多年轻而生疏的面孔。当年的老人,多已经逝去。同龄人似乎都在忙碌。母亲,还有我们,已成了镇上一个过去的传说。那新修的街道和门楼不认识我,似乎在瞪大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个匆匆外来的过客。
小路近了,那块土地近了,我们又一次走近了母亲,走近了外婆。秋风吹来,哀愁无限。泪水伴着深切的思念和无法弥补的自责,随着阿訇的经文在坟头的荒草里缭绕。
阿訇的经文悠长而美妙,那是两个世界里独特而又神秘的沟通方式。我们头带白帽,按照规矩,虔诚的把双手捧在胸前,随阿訇念着一句翻译过来的阿语经文。我虽然不明白那句话的确切含义,但我觉得那就是在同母亲、外婆说话。她们正在渺渺云天中,一个叫作天堂的地方,和先去的,我曾见过的,没见过的亲人们一起,亲切的注视着我们。
我默默地和在天国的亲人进行着无声地沟通,我把家里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说给她们听。秋风里,泪眼朦胧中,母亲和外婆慈爱的笑着向我们走来。
当我们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传统的程式,然后就又沿着那条小路匆匆返回,那要到明年这个时候再来的。我站在小路上,回头张望。坟前青翠的柏树,在秋风中摇摆,那似乎是母亲和外婆在和我们挥手再见。
小路很小,隐约在荒草中,但它却连接着世代血脉亲情。我想,终有一天,我也会从这条小路上消失。我也会让人抬着,从这条小路走过,去到小路尽头的那块土地去和母亲们相聚。那小路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小路,连接起我以前的亲人还有我以后的亲人。
小路悠悠,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路边的小草,青了、黄了、然后又青了。小路上走过的脚步年复一年的延续着一种人性深处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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