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无论如何她也不敢相信，昨天还在电话里与她讲笑话的父亲将不久于人世，而这“不久”也就只两天之距；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全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开，任何人，包括医生也无能为力。
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居然谁都无能为力，看着父亲就这样静静地离开。永远地离开……
她不相信这一切，但是泪水还是不自觉得往下流。尽管哥哥把事情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可从接到哥哥的电话起，她就开始哽咽，哽咽得让哥哥三番五次地重复着话题，而她喉咙疼得也问不出话来。
哥哥说昨晚父亲散步时只是轻轻地摔了一跤，送到医院后医生宣布不治，父亲曾有血管瘤的毛病两年前也动过手术，当时医生曾交待过父亲不能再巨烈运动，不然搭桥的血管破了再也无法连接，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而这一跤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医生说不手术父亲活着的时间还能长点，所以根本没有手术的必要了，现在就等着那根血管什么时候完全断裂父亲就什么时候走完人生。哥哥说父亲和母亲都不知道病情的严重性，他是谎称让他们先回家等再过两天才能做手术的。所以现在让她赶紧地回家，一家人再最后地聚一次。

次日一早，天刚灰亮，她就顶着一头雾水肿着眼睛赶到了家。父亲醒着躺在床上，身体很差。看到她回家还是高兴地想卧起身来，被哥哥扶住了。
母亲埋怨着哥哥说父亲还没开刀呢就让你妹回来，这得多耽误工夫呀！
父亲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说不知啥原因，刚才睡不着就是一个劲地想闺女，就想着看一眼，没想到真把闺女想回来了，难怪别人说闺女都和老爸亲呢！这话真不假。
从一进门，她就咬紧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流泪。此时听到父亲这样的话，哪还忍得住？一把抱着父亲嚎啕大哭。她紧紧地抓住父亲的双手用自己的脸在父亲的掌中摩搓着，说自己也是特别想他忍不住就赶回来了。
那一刻，她真害怕父亲从自己的手中失去温度。
哥哥也哭了，被她带的开始哽咽。其实哥哥这两天不知悄悄地流过了多少的泪。最后还是哥哥控制住，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她也感觉到自己有点过了头，强制地抑住自己。父亲递给她一张面纸，笑话她脸上的妆都花了，象个花姑娘，还说她跟个小姑娘似的怎么就不见长大呢？
她咬着手帕，眼齿咬得发酸。她不想让父亲跟着自己激动，但泪水还是汩汨地往下流。她发现父亲眼眶也潮湿了，看得出他也在克制着。
她看着父亲，只是两个月没见父亲，变化却象两年。
哥哥说仅两天而已，父亲的皮肤开始松驰，眼睛旁的黑斑又多了几处，耳鬓白发开始往头顶聚集。她松开了咬着的手帕，用手摸了摸父亲的头，然后用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他。把头搁在父亲的肩上，把没有流尽的泪一股脑全灌进了父亲的脖子里。
父亲颤动了一下，伸出双手轻轻地拍拍她，嘴里笑话她，今天怎么跟个小女孩一样的撒起娇来了？赶快去洗洗让你妈给你做点好吃的东西去。
她说不想吃，就想跟他呆一会。父亲说我没事，明天你哥就带我去动手术了，手术后我保证大门边都不出一步，让你妈好生养着我，把我养成只金丝老鸟，等着你们回来放我一趟好不好？

在这种时候，父亲居然还能说笑。在这种时候，她居然被父亲说得破涕而笑。父亲哦，总是如此幽默，哪怕双脚踏在生命的边缘！
她把笑容继续在脸上堆着，没说话，就这样一直握着父亲的手，紧紧地。哥哥也一直坐着没说话。母亲擦着泪水，不时地忙进忙出。父亲疼爱地看着她，又看看哥，眼里含着笑与满足，谁也没说话，任窗外的阳光斑驳自落。
后来，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父亲好象在想着什么心事，她不忍心打搅到父亲的思绪。
她想起小时候骑在父亲的肩头；想起上中学时父亲骑着自己行车驼着被子物件送到她学校；想到第一次去外地工作时，父亲送她去火车站向着远去列车差点把手摇断；想起她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到父亲手中，父亲激动的流出了泪水说：我们家的闺女长大了！
她又想起……

房间就静了下来，时光仿佛静止。
她的大脑开始钝锉，当掌心渐渐失去温度，内心有种莫明的恐惧让她窒息。母亲开始在窗外抽泣。哥哥终于发出嗷嗷地哭声。两种哭声，都是那么的撕心裂肺。
她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哭声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父亲呵，看着你静静地离开，而我们，却无能为力。你真的就这样离开？我们真的就这样失去了你？
后来，母亲说这一切父亲都是知道的，在哥哥打电话给她时无意中听到。本来医生说父亲至多两天的，但为了等她回来奇迹般的延长了一天，虽然只是一天，父亲却让自己的生命阐释了圆满，父亲走得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