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一、
我是一名江南的女子。爹爹说，那是个烟雨的清晨，当他进京述职归来匆匆地穿过满径的落花就听见了我清亮的啼哭，他说我躺在一块印着青花的襁褓里，粉雕玉琢，浑身似雪，似一朵白莲在微雨中徐徐舒展绽放。
爹爹给我取名叫清欢，爹爹说，希望我如白莲般的素雅清芬。清欢，也是娘的心愿，爹告诉我，娘希望我这一辈子能清喜嫣然，随欲至欢。我从来没有见过娘，爹爹说，娘就是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每天晚上她都会挂在窗前看着我入睡。
后来我才知道，娘在生我的那天就走了。
爹爹公务闲暇之余，就会在后院整理花圃。后院里种满了菊花。爹说那是娘留下的礼物。每到秋天，满院菊花怒放，千奇百艳。黄色的有侧金盏、黄鹤翎，白色的有一团雪、貂蝉拜月，紫色的有双飞燕、碧江霞，红色的有绣芙蓉、胭脂香，粉色的有胜绯桃、玉楼春等等。那最名贵的两株绿菊：春水碧波和绿玉如意，在众多的菊花中出类拔萃。
爹说娘是一个端庄温柔的女子，喜欢菊花，爱穿淡黄纱裙。每年秋天菊花盛放的时候，娘大半的时间都在后院赏菊。
爹和我说起娘的时候，脸上流露着无限深情。
我问：那娘应该也是极美丽的女子吧？
爹放下手中的花锄，展了展身子，说：你娘在丛中微笑的时候，姹紫嫣红的菊花都会失去了颜色。

二、
我渐渐地长大，也知道了更多关于爹和娘的故事。
爹爹未考取功名之前，家境贫寒。而当时外祖父家境殷实，经营着数家商铺和酒庄，即使爹爹当时已是才气绽露，但毕竟门户不当，外祖父自是不允。
每个女子在真心以付的感情面前，都是一样的坚定勇敢。深居闺阁的娘竟然义无返顾地跟爹走了。
外祖父脾气执拗，以至后来爹爹官拜翰林，做了江南巡抚，仍然还是没有让娘进过家门。逢年过节娘送回去的东西也都原样退回。
娘是个清淡如菊的女子，她与爹爹恩爱有加，伉丽情深。娘是外祖父最疼的小女儿，对于当初的选择娘从不后悔，只是未能尽儿女孝道，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爹爹不在时娘偶尔也会长长的叹息。
娘弹得一手好琴，但她余暇大部份时间都用来整理花圃，背影清寂素雅，在俯身的时候会有清澈圆润的水滴从花瓣上沉沉滚落下来。外祖父是最喜欢菊花的。
爹爹书房也有一盆菊花，嫩黄色。和院里的菊花不太一样，这盆菊花晚艳娇媚，冷香傲霜。爹从不让旁人帮忙打理，即使我后来长大了可以帮忙浇水剪枝时他也要在一旁小心看护。后来我知道，爹初见娘时，娘就是着淡黄纱裙，站在这株嫩黄色菊花的旁边。它的名字是报君知。
寻春须待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花开得再美，也是孤独的。若不能遇见适时赏看的人，在花叶凋零的时候该有多遗憾？
那些鲜花，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它们妖艳无方，和娘一样，在正好的时候遇见了爹。
惜花之人，亦是情深之人。娘是幸福的。

三、
我最喜欢的江南时节，不是初春，而是盛夏。
太湖的菱荷正好。
翠绿的荷叶舒展开来，遮蔽了满湖流水。结实的莲蓬已经俏皮地探出头来，将开未开的荷花最是好看。我乘着小船在湖上悠悠穿行，满眼都是水光潋滟、花色灼灼，一拨开荷叶就能看到下面灵动的游鱼。
花叶迷眼，景致太过繁盛，很容易就淹没了船行的痕迹。
江南可采莲，菱歌意闲闲。荷叶荷裙相映色，闻歌不见采莲人。
那时南风清新，带着水木荷泽的气息，将我的歌声远远吹扬。这样即使田田的荷叶遮蔽了太湖上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青也会知道我在哪里。
青大我我八岁，是爹爹是得意干将。爹爹公务繁忙，青是他的左膀右臂。但稍有余睱，我便会緾着他带我到太湖划船。
青站在船头，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江南的风扑面而来，吹起袍带在身后长长飘扬。江南的男子的温润儒雅就如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的一点墨迹，带着清淡隽永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他的微笑也像江南的风，温煦柔和，吹面不寒。
只是这样的时候很少，他和爹爹一样，公务繁忙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
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和阿竹在一起。
阿竹是我的贴身丫环，比我小一个月，我们自小就在一起。阿竹是支空心的竹子，心里想什么嘴上就是什么，却也不乏率真可爱。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水面上的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
“菡萏香连十顷坡，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阿竹手执双桨，缓缓划水，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四、
每天我都要做功课。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宜上学堂读书识字，但爹爹还是帮我请了一位私塾先生。　
先生才富五车，见解过人，但脾性乖戾，特立独行。爹爹多次请他出朝为官，都被拒之门外。只是这次当我的教书先生，他却欣然应允。
也许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才气儒雅之人，只有在众人尽皆趋炎附势之下还可以保持我行我素的才最是难能可贵。
娘钟情汉隶，爹爹却独喜小楷。女儿都随爹，所以我也研习小楷。
先生精通音律，当我研习小楷的时候，先生偶尔也会操琴而奏。
琴声宛如百花谷中回音浅浅，又若清水溪中细流涓涓。一曲初奏，便能让人将这凡尘俗世尽数忘却。
先生也教我抚琴。可惜，磨炼多年，我的琴声却如同那太湖的流水，无滞无碍、不促不慢，音色婉转、神闲意畅。依然达不成一个“清”字。
先生说过，琴音本澹，声有幽度。操琴的要则是心平气和、风度高雅。清是琴音之本：地不僻不清，琴不实不清，弦不洁不清，气不肃不清，最重要的一点是，心不静不清。倘若勉强弹得，便只是热闹娱耳，而意趣全无。
琴艺之高，不在弦与指合或者指与声合，而在音与意合。
性淡如菊的娘也能弹出清和雅逸的琴音。
爹爹的琴音虽然并非清和雅逸，却也意境开阔。安静的时候像站在高处四周远眺，激烈的时候如雄兵骁将在指间调遣。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爹和娘的旧时光就是如此吧。
青也偶尔会听我弹琴。他会含笑聆听片刻，而后变戏法似的从身边伸出一个糖人给我，依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