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杨六岁那年，妈妈要离开，撇下他和爸爸跟着一位叔叔出国。白杨至今仍记得那天黄昏，爸爸抱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妈妈收拾好行李，拖着一只大皮箱头也不回下了楼，钻进一辆小轿车里面不见了。白杨没有哭也没有闹，那一刻，小小的他就似乎已经明白：妈妈不要他了，他以后就是个没妈的孩子了。
白杨童年的快乐无忧便戛然而止了。爸爸忙着工作，给他买很多很多的玩具，却给不了他快乐。小白杨总是一个人缩在墙角，望着雪白的墙壁，默默发呆。小白杨本应是人生最纯最无忧的垂髫时光，就这样被那冷冷的四壁浇铸成了不尽的落寞和忧伤。
等上了学，白杨依然沉默，像一只孤傲的小鸟，将自己锁在四面墙中间，不肯飞出来。
开学了，白杨就要上高中了。
在新生到校之前，学校就已将分班的名单贴了出来。白杨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大群人为了看一张名单而拼命拥挤，不动声色。等人都散尽，他才上前，略一瞄：“嗯，351班。”白杨轻轻地自言自语。
“你也是51的呀！”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直吓了白杨一跳。白杨侧脸微微看了他一眼，素面朝天很干净的一女孩儿，身上的生气和活泼，就像阳光一样向外散射着。白杨微一点头，转身就要走，那女孩却追了上来，兀自快乐地说：“我也是啊，我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我叫苏晓！”白依然只是微微一点头，没说一句话，迈开步子就走了。
苏晓止住脚步，看着那男孩冷漠倔强的身影，头也不回，忍不住想：是我怎么了还是他怎么了？真搞不懂！
二
西天，夕阳如血。
白杨停下脚步，抬头望一眼西坠的落阳，余辉才引燃他的眸子，白杨就厌恶地低下了头，焰光顿时灭了，深沉的忧伤顿如排浪泛滥而来。
妈妈离开的时候，依稀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到家了，门开着！
白杨轻轻推开门，一阵菜香顿时罄入鼻孔，激荡起白杨心里面沉寂了多年的暖流，白杨不禁失声叫道：“爸爸！”果然，爸爸的头从厨房里探了出来：“小白啊，洗洗手吃饭吧！”
白杨走进洗手间，看见镜子里的大男孩温暖而恣意地笑着，再看，依然的春光灿烂。
出得洗手间，一抬头才发现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女的。白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脑海里刹那间涌现出万千的不解和惊诧！女人原本一脸羞涩的笑意也顿时烟消云散。客厅里面寂然一片，空气里也似乎喷洒了聚沉的药剂，欢愉剧变成了尴尬。
白杨什么都明白了！
“白杨，是……是你啊。”爸爸顿时坠入了五里雾：“你们认识？”
“我是白杨他班主任。”女人轻轻答了句。“是么，那太巧了……”爸爸先是开怀地笑，马上，他的笑容也僵了碎了，因为他感觉到了儿子的漠然、怨怼的目光，剑戟一般刺戮着他的心。
爸爸的嘴角动了一动，白杨在他开口之前，飞快地转身，跑进卧室，重重地带上了门。在他关门的刹那，他听见爸爸在叫他，他没理。
房间里面黑暗一片，白杨背倚着门，任身子瘫下坐在了地上，整个世界仿佛也随之沉沦。白杨这样坐了很久，他想了许多，许多他不想忘的和他想忘又忘不了的人和事。他恨妈妈，恨恨恨！可为什么，他又不能容忍爸爸找别的女人呢？白杨自己也不明白了。
拉开门，客厅比卧室还要黑，像是黑暗也成了实物，密密地砌满了整个屋子。好浓的烟味！白杨摁开灯，光线顿时像芒刺一样扎进眼睛，疼！客厅里面烟雾漫漶，白杨看着失神发呆的爸爸和茶几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的烟头，心不住地疼了。
爸爸缓缓抬起头，看见白杨站在那里一脸焦虑，勉强挤出一丝笑：“小白啊，我给你热饭去！”
白杨望着爸爸茕茕的背影，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残盏般在风中飘零、瑟缩着。
三
有时候，事情就是巧得跟编故事似的，白杨的同桌居然就是苏晓！苏晓显得兴奋异常。白杨呢，习惯性嘴角一扬，别过头望向了窗外。窗外，风扶柳绦云失飞鸟。天边的云彩，可是专程飞来，脉脉地把我注视？
白杨真不明白，苏晓为什么总有说不完的话呢？她哪来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过啊，好像所有的人都避着他，因为他从来把自己囚锁在那个小小的樊笼里头，既不往外飞，别人也飞不进来。而这个女孩，为何坚持飞进他那方已然封闭的笼子呢？
白杨摩挲着手中的水杯，杯里面清澈的水缘着内壁漩着波澜，仿佛还有温温的暖意从掌心传来——这是苏晓从水房里打回来的水。每天早上一来，白杨桌上就会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水，知道准是苏晓帮忙打的。白杨想说不用了，可苏晓总是笑笑：没事儿，我只是顺便捎的。
白杨想啊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无意间扭过头朝苏晓一望，苏晓灵犀地抬起头，四目相对，像是四扇窗子对着打开了，从这一面看得见另一面。
那天，苏晓一来就趴在桌上不动弹，像是睡着了。白杨见杯子空着，就一个人去水房打了水，还帮苏晓也打了一杯。回来时早读的铃声已经响了，可苏晓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白杨瞅着奇怪，忍不住摇了摇苏晓的胳膊：“苏晓，上课了！快起来吧。”苏晓这才懒懒地抬起头，脸白得跟漂白过似的，望一眼白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上课了啊？”然后头一栽又要睡去。
白杨见了，忍不住急了：“苏晓，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就是早上没吃饭，有些饿。”“哦。”
苏晓讲得云淡风清，白杨听得亦是风清云淡，等坐下来，白杨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其实，白杨没有发现，他心中的冻土，已然有一缕蓬勃的绿意和暖意在悄悄滋长、绽放。
终于，白杨抛开纷繁的思虑，站起身走向了超市。在楼道口，意外地，居然撞见了那个女人，他的班主任——秦老师。气氛说不出的尴尬。其实这么说也不尽然，因为白杨始终都一脸的漠然，只剩秦老师一个人在那里左右维谷。
只稍一停顿，白杨低下头，不紧不慢地从秦老师身侧走过。秦老师自己都奇怪了：一向以严厉而有口皆碑的她怎么容得了一个学生无故不上早读？这其间的原因，又有谁知道呢！
从超市回来，早读已经下了。白杨轻轻摇醒苏晓，将刚买的一包零食递了过去。苏晓初时还是一脸的倦色，忽尔眼睛亮了一亮，又亮了一下，眼睛里面的疲乏一下子就被燃尽了，盛放成如花般的笑靥。似乎，只有在梦境中才会这般曼美吧。
看着苏晓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