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丁其实并不老，年纪和我们差不多，但他的堂弟是我们的同学，平常叫小丁，他来了，自然就称呼为老丁。老丁听了，呵呵笑着，说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当得起这个老字了。听得我们都笑了起来，因为当时，我们还都是单身。
那时，老丁跟着老乡来到城市，准备做点儿小生意。老乡在批发市场有门面，便帮他租了一间。老丁没有做过生意，心里没谱儿，有些犯愁。他的老乡靠卖假烟假酒发财，想让他也加入。但老丁觉得这种钱赚得不安心，便拒绝了。
小丁见他为难，便把我们召集到一块，希望能集思广义，为他找到一条出路。我和老丁，就这样认识了。
第二天，我介绍了几个做食品业务的朋友给他。老丁很高兴，说自己初来乍到的，还请多照顾。那几个人都笑了，现在业务难做，别人都把他们当孙子，没想到在老丁这儿，找到了尊严。没过几天，老丁的屋里便堆满了货，无论代销直销，老丁是来者不拒，什么方便面火腿肠小食品呀，种类是应有尽有，老丁乐呵呵的，说再也不愁货源了。
但没过多久，老丁便犯难了。那家市场是新建的，位置偏僻，生意冷清。老丁又是新来的，没有固定客户，更难做。每天挣得钱，除去成本，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我劝他放弃吧，这样也不是长法。老丁却一摇头，说现在放弃，太对不起你们这些城里朋友了。
城里朋友？我笑了，自己除了一张城市户口，什么也没有，居无定所。
可我做梦都想变成城里人。说这话时，老丁两眼放光。等我挣了钱，就在城里买套房子，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第一次，我了解了老丁的城市梦想，并嗤之以鼻。心想就凭他，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还想在城市立足，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二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去看老丁了，但通过小丁，我知道他买了辆旧三轮，每天拉着货物去早市上卖。没想到，有一天上班的途中，竟然遇到了他。
那时天气已经转凉，他骑着三轮车，只穿了件秋衣。车上堆得满满的，都是食品。
你怎么跑这么远来卖？我吃惊地问。要知道，他的位置在西郊，而我住在东郊，中间隔着一座城市。
听说你们这边早市卖货，我便来试试。老丁一脸憨笑。还不错，我今天卖了一百多块钱。
快走吧，我吩咐他，城里不准骑三轮车。
我知道，老丁擦擦汗，我专门研究过地图，走小路，没有人管。
但那天老丁并不幸运，被交警抓住，罚了一百块。我以为这下他老实了，但听小丁说，他还常来。有一次，他躲进一个小胡同里，直到中午交警下班才敢出来。
那次饿坏了。老丁说。幸好车上有方便面，便拆开吃了几包。车上还有火腿肠，但没舍得吃，那东西太贵了。

三
同事过生日，请我们去饭店吃饭。刚坐下，竟然看到老丁来给这家饭店送货。我看他拉的货，全是饮料，份量不轻，累得满头是汗。打过招呼，他便匆忙卸货。饭店老板坐在那儿看着，连个笑容都没有。
老丁卸过货，把帐单递给老板，老板看了一眼，说现在钱不够，明天再来吧。老丁还是憨笑着，说不行的话，我做这等会儿，等你收够钱。
老板白他一眼，说随便你。我看不过去，要和他理论，老丁拦住说，和气生财，着急啥呀，反正也累了，正好歇会儿。
拉他坐下，我们几个人说，这样难缠的主儿，以后就别打交道了。老丁叹口气说，生意难做啊，别看老板说话不好听，但从不欠帐。听说有些饭店平常不结帐，一两个月才结一次，咱是小本生意，拖不起啊。
这一趟能挣多少钱？我问。老丁伸手比划了一下，说八箱饮料，一箱挣一块钱，能挣八块。
这么少。我们感叹，还这么受累，还要受气，多不值啊。
我再次建议他结束生意回家，老丁依然摇头，说好歹出来了，就这样回去，不甘心。这次，他没有再提自己的城市梦。我想最终他会放弃的，因为那毕竟只是个梦，而且并不是每个梦，都能变成现实的。
就这样主动出击，老丁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不挣什么大钱，但能养活自己了。他还谋划着过了春节，把老婆孩子接出来，一家人团聚。没想到年还没过，他便被告知，市场要关闭，不续租了。
听到这个消息，老丁难过得哭了。除了那点儿货，他已身无分文。况且食品时效性强，过了保质期，便是垃圾。为了多卖货，那年春节，老丁没有回去。
因为值班，春节我也没有回去，初一那天便去找他。老丁很高兴，炒了几个菜，要和我喝酒。第一杯酒，便是敬我，说没有我的帮忙，不会认识那么多城里朋友。其实我真不知道，介绍那些朋友给他，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因为现在剩余的货，大多是他们给拉来的。
酒过三巡，老丁的脸红起来，他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当初出来时，说过要好好干，把她们接出来，没想到现在钱没挣到，连过年也不能回去团聚。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这些货，能卖多少是多少。老丁说，我准备找找，看能不能接个店……
我原本想劝他回去的，却忽然发觉看似好脾气的老丁，也有自己的执著。不过他的善良，真让人担心。
元宵节前，老丁兴冲冲地打来电话，说找到店面了，在马路旁边。我当时要出差，便恭喜了他，并没有去看。

四
出差回来，我第一件事便是想着去看看老丁。按照地址找过去，发现那条街很荒凉，路边的墙上，还有笔迹未干的大大的拆字。
这次，是彻底没办法了。这是老丁的第一句话。原来当初老丁没有打听清楚，便接了这家店。原本想能安稳下来好好干了，没想到刚一个月，便被通知搬迁。拆迁费是房东的，他什么也没捞到，还交了转让费。
接这店时，欠了不少帐。老丁的脸皱得，能拧出水来。他的美好梦想，再一次破灭。城市，以它的冷酷和复杂，给老丁上了庄严的一课。
过了几天，老丁打电话说，已经处理完货，准备回家了。放下电话，我想这样也好，回归家庭，他至少不会再有城市梦了。
老丁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半年。那一天他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精神不错。
现在干什么呢？我问，不会是又回来了吧。
我现在是一家方便面的代理商，在老家卖。老丁回答得很自豪。那个业务员你也认识，是你的朋友。
后来我才弄明白，有个朋友刚好负责他们那个地区的销售，原来的经销商不想干了，他便找到老丁。除了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