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那年袁枫21岁。
袁枫从没想过会到那个地方工作。
但还是去了。袁枫那时才相信，世上还真有事违人愿的事。
那是一个距离乡政府有30多里路的小山村，座落在感觉很高很高的一条山脊上。山脊的下面有一条河，河的对面就是袁枫的村子。凤阳村。袁枫小时候在河里玩水捕鱼的时候，就总看见河面上的白雾都往那条山脊上赶，到了山腰就一直盘旋着，不走了。袁枫妈对袁枫说，那座山叫云盘山，是云聚集的地方，走到那，就到家了，当然不走了。还告诉他，云里面，还有一个村子，叫孟寨，是一个苗村，很穷，可那村里的人厉害着呢，人人武艺高强，都能飞檐走壁，专以偷盗为生，老人说那村子的人还吃人肉呢！以后你长大了，见到那里的人，要防着点！
后来，袁枫长大了。再后来，袁枫就到外面读书去了，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磨一剑，却派在这个叫孟寨的苗家小村的用场上。
从县里培训回到乡里，那叫孟寨的村子就来人了。乡政府安排的，来接他上村子去。来的是一位村主任和一位副主任。一高一矮的，穿着很朴素，都很壮实。没长鼠眉鼠眼，袁枫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强盗。但心还是有点怕。强盗让你看出来还是强盗吗？
乡领导交待了一些东西，袁枫就和他们上山了。
他们是沿着村级公路走，一路盘旋着，没有尽头的样子。袁枫想，什么时候这个村子也有公路了，还不错嘛，一把拉过人家的猪啊牛啊，嘟的一声就到村里，多省力，政府真为他们着想！公路下面是零零散散一些杉木或是一小片油茶林，再下面就是一条小溪，哗啦啦的流水摇着山谷不断地鼓击着袁枫的耳膜，撕裂着袁枫的思想，袁枫不知道那条小溪有没有鱼抑或是虾，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走出去的思想。也许它们和我一样。袁枫想。袁枫背着一大袋的东西，里面有一些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堆书。并不是袁枫戴着一副眼镜就要带上一些书人家才认为自己是一个读书人，袁枫觉得书就像他身上的血，没有血人还能算活人吗？有时袁枫为自己的想法可笑，没有饭人才不能活呢！
一路上，碰到很多上山打柴种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他们都用苗话和村主任副主任打招呼，也都用奇异的眼光打量袁枫。袁枫头都不抬。袁枫也不和村主任副主任说话，袁枫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叽哩呱啦的苗话听都听不懂说什么呀！袁枫大汗淋漓的只顾一个劲的爬。
“小袁，重吗，我帮你背一下！”
袁枫很奇异的看着村主任：没想到他竟然说一口还算正统的桂柳话。
“不重，谢谢！”其实袁枫还真想让他背，太累了。但不好意思。
“小袁，你是哪里人呀？”
袁枫不知道怎么回答。并不是袁枫忘了自己是哪个村的，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袁枫听人说，你和那里的人熟了，以后就会到你家做客什么的，看好地形，半夜就把你家卷席一空。袁枫有点担心。但又想，自己来这里工作呢，少则一年，多则几年，以后人家还不懂得？
“凤阳村！”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外乡的呢？你们村可是好地方啊，乡里的干部有好几个是你村的，对吧？”
当然，哪像你们这里，鸟都不愿拉屎！
“小袁，你读了很多书了吧？”
“没有，只是十六年！”
“十六年呀，我的女今年刚好十八年，你读的书才比我女少两年呢！”
什么话？
袁枫只是笑笑。
“还要走多久？”
“走这个坡再走一个岭就到了！”
还有一个坡一条岭呀，我的妈！
“太累了，我要歇会！”
袁枫一屁股就坐在公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这座山的确是高，只到山腰，远处的群山就全收眼底了。深秋了，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凄凉，太阳懒懒的，眼前的景物一片灰白，有生气点的就是远处泛着粼粼白光的田野。放眼望去，袁枫就知道，最远处黑黑的那座山脚下就是他的村子。凤阳村。太阳已经西斜了，袁枫就想，此时父母也收工回家了吗？他们是不是站在家门口也往这座山头望，想他们的儿子一路还好？家门口那条河此时就像一条大蛇，缠绕在群山之中，映着余晖闪着白白亮亮的光芒！
“你们这里的空气不错嘛，嗯，真香！”袁枫突然心旷神怡起来！
“这座山叫云盘山，山高，空气当然好啦！”主任好像很是自豪的样子。
“你们村的公路什么时候开的！”
“96年吧，有几年了！”
“这么久了？想不到！”
过了很久，袁枫又问主任：“远看这座山黑黑的，我以为这里有很多大树呢！怎么满野光秃秃的？”
“不知道，可能是土不好吧！”
“你们这里怎么不种些茶叶，空气这么好，茶叶一定很好！”
“不种过，不知道！”
我怎么问这个，强盗怎么会去种茶叶？袁枫想。
“天要黑了，走吧！”主任说。

当星星已经为他们点灯的时候他们到了村边！
“到了，村子就在那!”主任说。
袁枫才抬头，扶了扶眼镜。对面的山脊星光点点的，零零散散的很像是野火，在夜空飘忽飘忽着。
村党支书早在那等了。在村边的一个坪上。见了袁枫，便伸过一只手：“你好！欢迎欢迎！”
“你好！”袁枫也伸出手，但不知道再说什么。
“党支书，这是小袁！小袁，这是党支书！”村主任介绍着。
天较黑，又是近视，袁枫没有看清党支书的模样，只觉得他挺矮挺瘦。握手的瞬间，袁枫感觉那只粗糙的手格外有力。天越来越黑了，坪上孩子好像都没有回家的打算，还在你追我赶着，笑声一阵阵洒向星空。飘忽的身影，让袁枫想起当年的自已。年少就是开心！
“那是学校！”
袁枫顺着主任手指的方向望去，映着星空，一座不大的木楼黑黑的孤独的矗立在那里，很是无助很是凄凉！旁边有一个小棚模样的小屋，里面有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主任说那是一位外地老师住在那里。
袁枫很累。真的很累了。不想再说什么。
袁枫听见党支书主任及副主任在嘟哝什么，袁枫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袁枫胡思乱想起来：这么一个强盗的地方，今夜不会把自己的肉分了吧？在外面泡了十年的汉人饭汉人水，却来打这些人的牙祭！袁枫越想越怕，后悔当初真是不该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己当初犯什么贱自己？
想着想着，出了一身冷汗，徒然精神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