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相府。
前厅里灯火通明，诸位大臣都端坐在位上，气氛肃穆。
左上方的兵部尚书抚了一把胡子，沉声道：“景泰王叛军已经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若是再无援军……只怕就要攻破帝京了。还望沈相陛下请陛下发兵。”说完，他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上位的沈霄白。
沈霄白不置可否，淡淡的望向众位大臣。
诸大臣咳了一声，纷纷附和，彼此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如今的北梁沈霄白大权在握，皇帝不过是他的傀儡，发不发兵不过是他一句话而已。
沈霄白不急不缓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烛光绰约间，他眉目一半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淡淡开口道：“那是自然，拱卫王室乃臣子本分。”
他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轻轻的放下茶杯，釉色光洁的白瓷碰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万事俱备，如今也该动用那最后一颗棋子了。十几年的谋划成功与否尽在今朝，他望向东方。
窗外银月如勾，薄云惨淡。

庭院深深，桑兰殿里幽暗昏惑，只燃了一盏宫灯，昏黄的晃着。殿里焚着不知名的香，层层的烟气丝丝的缠绕在空中，香气浓郁惑人。
燕姝斜倚在帘幕后面，逦迤的丝缎垂在地上，泛着幽青的光。赤血珊瑚，红袍逶迤，上眼角被天青黛勾的上挑斜飞入云鬓，朱唇微勾，不胜妖娆。
沈霄白看着她，面色复杂。
犹记当年初见，她歌舞桃花下，一袭白衣，三千青丝盘一枝桃花。回眸眼波流转，澄澈得犹如千年雪山上的冰湖湖水，不染纤尘。
如今她依旧眼波流转，却好似午夜桃花瘴下幽深的湖水，层层的雾气笼罩着，让人分辨不清。
“不知沈相夜闯宫闱禁地，有何贵干？”
沈霄白回神，微躬下身子，沉声道：“叛军已入城下，还请娘娘交出虎符，号令禁卫军，拱卫皇室。”
燕姝无声的笑了。
“沈相当真是忠君爱国，只是，这国破与我何干？”
沈霄白心中一惊。
半响，他才沉声道：“娘娘怎可如此说？！这北梁是您的国！”
“本宫名燕姝，大燕帝姬，沈相不会日夜操劳的连这都忘了吧？还是……手下旗子太多，记不清了？”燕姝笑得讥讽。
“放肆！”沈霄白一怒之下，连伪装也撕破，“这话若被人听了，你万死难辞！燕姝！本相为何保你性命，为何助你步步晋升，你都忘了不成？！你要背叛本相？！”燕姝是他的底牌，如今一切布置归位，只待燕姝交出先帝的虎符号令禁军平叛，可是一向以他马首为瞻的燕姝却突然反水，教他如何不惊怒？！
“从未归依，何来背叛？你保我性命，不过是为你今日夺权布下棋子。”燕姝冷笑着缓缓地站起，赤色的袖袍滑落在她身后，她眸色渐深。
“沈霄白，你灭我大燕。”她笑了，眼底是掩不住得痛色和恨，“如今，我就帮你还了这债！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十几年，就随着这北梁一起破灭了吧！”
“你早就计划好了？！”沈霄白死死的盯着她，眸色一片深沉。
“是啊，从你挥师踏平大燕帝都之时，我就在等着今日了。”燕姝笑得肆意，“沈霄白，想必只待你平叛景泰王叛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了吧。可是如今没有虎符，禁军不发，你该怎么办呢？”
沈霄白敛去了怒气，定定的看着燕姝，面上覆上柔色，轻轻开口道：“我知道你怨我，只是若是这北梁国灭，你又该何去何从？燕姝，待我大业功成，定不负你。”
“大燕国破之时，燕姝已经死了。”她眼里藏了三年的痛恨几乎满溢出来，“沈霄白，，虎符我不会给你的。今日北梁定要倾覆。”她看向城墙的方向，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叛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沈霄白也看见了，当下拔剑欺身上前，直指燕姝颈项，眸色阴冷：“虎符！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燕姝视若无睹，只是笑着看他，反手从发中抽出一支簪子，藏在层层金珠赤玉下的一支雪玉簪，洁白无瑕，晶莹剔透。“记得吗？”她微笑着摩挲着簪子，不顾锋利的剑刃划破白皙的颈子“是初见时你送我的。”
血珠划过细腻的脖颈，滴落在红袍上，消失不见。
沈霄白眸色复杂，把剑稍微错开，“燕姝，把虎符给我，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他日我若称帝，左右必留你一席之地。”
燕姝一言不发，笑着握紧雪玉簪。
沈霄白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恐惧，好像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东西要永远地失去了。他张口打算说话，声音却戛然而止，瞳孔瞬间放大。
燕姝手中的雪玉簪已经深深的刺在了她颈间，她用力一抽，鲜血喷涌而出。沈霄白上前一步抱住她软倒的身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中一片惊痛之色。
燕姝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真美啊。
她眼中赤色逐渐蔓延。
真美啊。
就像那年无回山绵延千里红染天红的桃花。
真美啊。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沈霄白的手一顿，缓缓的跪下，抱着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宫外嘈杂喧哗，火光映天，没有禁军的护卫，叛军入城只是时间问题。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只是静静地跪着，不发一
虎符从她怀里跌落。她终究是舍不得他失败的，舍不得他十几年谋划灰飞烟灭——舍不得他死。
他低头看着虎符，额发散落，看不清表情。
他自小未见过父母，习惯了依靠自己，习惯了运筹帷幄，习惯了没有感情，习惯了将人当成棋子，习惯了步步为营。二十年来他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拿回他应得的。
而如今，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就在眼前，他却失了兴致，心里空落落的，万里江山亦填补不上。
宫灯里的火苗摇曳着，他用剑挑破油囊，火苗顺势而上。

景泰王率军入京时，大火已将皇宫焚了个七七八八，火势乘着风，映亮了半个帝京。
沈霄白睁着眼，四周已模糊不清，他渐渐沉入黑暗里。喧嚣声渐静，他又回到那年的无回山，遍染层峦的桃花绵延千里，她一袭白衣舞于桃花下，风起吹得桃花纷纷如雨下。
他就那么看着，不觉痴了。
半响她停住，转身看着他：“公子可有事？”
他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