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状颗粒在斜射的阳光下饱满透亮，它们紧挨在一起，整齐地斜排着，每一颗都呼之欲出，甚至能够看到藏匿其中的汁液空洞。秋末冬至，柚子的丰收肆意地添满水果铺，它们堆放在一起，在平凡而粗糙的表皮下蕴藏着秘密。宁小可打从第一次看妈妈将买回的柚子剥开，便彻底爱上了这种水果，一发不可收拾。一年又一年，她总能如愿以偿地体味到柚子降临的酸甜气息，弥漫于空气中的微小悬浮颗粒在果肉裂开的须臾都变得清晰透彻了。
对抵抗力几乎为零的小可而言，天空云层后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触及到她敏弱的扁桃体，有时甚至是十万八千里开外袭来的台风。然后感冒，咳嗽，虚汗，发烧，理所当然的药罐子。打从小时候起，家里的各色季节性感冒药就布满卧室的小抽屉，大人们都知道西药的副作用太大，足以让小可的身子越来越弱，但也不想总让孩子喝苦苦的中药，久而久之，对这些药丸，无非产生了某种依耐性。倒是有过那么一次，发高烧，连吞退烧药的力气都没有了，舌尖触到白色粉末，纠结的苦涩袭上心头，酸到胃腔，着实想吐。情急之下，婆婆蒸来了一碗柚子水，热气腾腾，泛着自然的黄，在没告诉小可的情况下将两颗药丸碾碎，溶解于水中，没想到小可也没叫苦，三两下喝完就躺下睡着了。多年后，婆婆才告诉她曾用这个方法让她吃下药，她自己也觉得纳闷，柚子水其实也很苦，自己却能毫无顾忌地全然喝下，安心入睡。她时常怀恋那段和婆婆一起生活的日子，和老人相濡以沫的日子总是安定万分，不用太着急地说话，不会有太多匪夷所思的情绪的无聊宣泄。在她的童年里，老人会不时地感慨生命与死亡，但小可并不害怕，她想和婆婆爷爷多说说话，让他们不觉得孤单，不知为什么，她对孤独的初感知来自于老人们的眼睛，她总能看到他们眼眸里的企盼，却又无法用语言形容，唯有将那束光下坠于心底，替他们保存。热腾腾柚子水，在婆婆去世后，她就只将其放在了味蕾深处，再也没有尝过同样甘苦的液体。市场上的蜂蜜柚子茶，标着不菲的价格，她花了积攒已久的零花钱，也没有找回自己想要的味道，或许，在这方面，她是偏执狂，与柚子水相关的一切都要拿来与多年前的味道作比较，尽管这种味道已经演变成了一种记忆，甚至还在这种记忆上融入了太多的思念与想象。
习惯是，她总要先努力回忆起儿时的味道，才允许自己坦然地吸收现在的万千酸甜。
高二的日子，课程异常的紧张，班主任每天早自习都会强调所谓的重大转折点，“两极分化的转折点”，“人生前途的转折点”，“未来幸与不幸的转折点”，小可总在这些“转折点”蹦出的时候，默默地迟到，默默地低着头从班主任身后绕过，她的刘海似乎永远能恰到好处地遮住眼睛，眼前的东西在被自己的头发隔绝后，显得很模糊，这其中也包括班主任看她的眼神，当这种眼神穿过自己的时候，被削弱了不少，她也不会主动去揣测其中意义。
“哎，真是的”
“又是一个拖后腿的，还好意思天天迟到”
“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穿过种种，到位置，拉开书包，看了看同桌的课桌，是英语书，“哦，原来今天是读英语啊”，翻开自己的书，如果世间真有约定俗成这种事，那么小可绝对相信，所有的英文单词约定俗成地，异口同声地，趾高气扬地说：“我不认识你”，并没有说“对不起”的那种口气。她轻轻地拍了拍同桌的背“缈阳，你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吗？”小可将书向同桌推进了一大格，对方将脑袋凑过来，可能是早上洗了头发，周围空间迅速被一种茉莉花的味道充弥，并不浓烈，却足以让小可的身体微向后倾，嗅觉的作用，通过鼻腔经过血液循环，到达大脑的并不是茉莉花的香气，却是一种淡淡的眩晕感。缈阳，小可对他的第一感觉是：“嗯，这是个干干净净的男生。”瘦瘦的摸样，脸上清晰可见的不仅仅是颧骨，眼眸应该算是深邃的，如果不是因为皮肤出奇的白，可能还会被认为是中东地区的混血。身材好的男生，一般会被女生形容为“颀长”，周缈阳虽高，却配不上“颀长”，他顶多称得上“瘦高”，但在这个男生数量大质量平平的理科班里，缈阳同学已完全是抢手货，他收到的情书曾以等差数列递增，虽说这些已是当年勇，但在以学业为重的“转折点”，不少女生还是冒着“被转折”的风险将重心放在他的身上。缈阳是文理分班时来到小可所在班级的，当时她的同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文科而留下了身边的空位，他就在班上为数不多的女生的目光之下被班主任安排到了身边坐下。
她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同学，麻烦你把柚子皮拿去丢掉呗。”
“……嗯，我下课收拾。”
小可清晰地记得，对方的眼睛里有泛泪光，这让当时的她很不知所措，她很诧异：“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不就是柚子皮吗？真是个多事的主儿。”过了几天她才知道，缈阳对柚子皮的味道是最敏感的，就像大多数人剥洋葱会哭一样，更为严重的是，他甚至不能看见一个完整的柚子，在将近一米的距离内，如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柚子皮存在的话，“伤心落泪”是难免的。小可为了同桌的“人身安全”，从此以后便不在教室里剥柚子了，她会在家弄好，然后将果肉用清水洗净，确定不再有果皮的味道，再将其装入保鲜罐中，放入书包。缈阳曾说：“你真是一朵奇葩，把柚子当做宝贝。”她看向男生不解的眼神，“你也很奇特啊，我目前为止最不能想象的是还会有人如此抵触柚子。”
缈阳看向女生所指的地方，低声读：“worth，值得，价值的意思”，“哦，谢谢。”缈阳的成绩在年级是前五名保持者，尤其是他的英语，小可曾暗自感叹，为什么一个男生的英语会如此出色，而作为女生的自己，连及格都不及，理所当然的，缈阳是她的活字典，而且她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会浪费他宝贵的学习时间，因为他在学校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扑在了漫画书和篮球上。小可不时感叹老天爷的不公平，自己是一个从未想过要放弃学习的人，而身边的这位天才总以实际行动告诉她：“worthitornot.”
物理课，粉笔与黑板亲密接触的摩擦声，手中的笔与纸张的惺惺相惜，旁边安静的缈阳和他的漫画书，他的身体就只有两只手翻书的时候会有动静，翻，停，翻，停，翻，传入小可耳朵的声音似乎只是滴，答，滴，答，滴。透过树叶的